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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光明日报】【烟火人间】坝上宝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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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烟火人间】 

从张家口北行四十余公里,便是坝上草原了。其实这里不只有草地,还有大片的田野、茂密的树木、起伏的丘陵、蜿蜒的河流和嵌在大地上如镜子般的湖泊。内蒙古高原如一匹奔驰的烈马,行至于此,突然跪卧,头颅依然高傲地扬起。坝上是名副其实的高原,海拔是张家口市区的两倍,是挡在张家口身后的大坝,也是挡在北京、天津乃至整个华北平原的土岭。坝上高原没有太行山险峻,可是厚实、厚重。

在许多人的认知中,坝上是苦寒之地。确实寒,也确实苦。这样的地方有宝吗?当然有!坝上三件宝,山药(土豆)、莜面、大皮袄。这是过去的说法,没有引以为傲、炫耀卖弄的意思,更多是自我调侃和没有选择的无奈。如果将其视如珍宝,那就是傻子,但轻视、忽视是更大的傻子。这是活命的根本,想要在坝上活下去,这就是宝。三宝是代表性的说法,实际上远不止于此。比如大皮袄,与其同样重要的还有毡疙瘩和狗皮帽子。人最不经冻的是耳朵和手脚。手脚冻麻木了,跳跃或拍击一阵儿会缓过来。耳朵冻僵要轻捂慢焐,千万不能搓,更不能拍,稍微用力,耳朵会掉下来,绝不是夸张。母亲的村庄有个男人,本是有经验的,某次不知怎么大意了,轻轻按了一下,结果双耳碎散,从此成了“秃葫芦”。冬天的风还在路上,母亲便开始讲这个故事,一年又一年,一遍又一遍,给我和弟弟妹妹不停地灌输。

所谓的过去并不遥远,我1987年师范毕业,前往工作地报到,除了行李,还带了皮袄。里子是羊皮,罩了黑色的面儿,比较中看,关键是实用。狗皮帽子也有一顶,从商店买的,有型有样,也蛮好。在我的少年时代,毡疙瘩可以说是宝中之宝,其实就是用厚毡做成的靴,绝对暖,缺点是太重,抬脚都困难,更不要指望跑了,所以得名“毡疙瘩”。每逢放电影,我就不能穿了,从家到放电影的场所,要走很远。我穿的是母亲做的布棉鞋,边看边跺脚,即便如此,待电影散场,往回走的时候,脚多半是没感觉的,如果不牵着父母的手,一定会摔倒。彼时,毡疙瘩在我心里比火盆还温暖。

不遥远,但那样的日子终是过去了,毡疙瘩、狗皮帽、大皮袄,如尘埃躺在记忆和岁月的深处。

如今的坝上仍是寒地,但宝贝更多了。从春刮到冬,吹得人晕头转向的风,可以用来发电了。在草坡之外,还有大片的荒滩,只长芨芨、匾蓄、马兰这些野草,这样的荒地常被选作安装光伏板。我在长篇小说《龙凤歌》的最后一节,写回乡的朱灯中途下车,改走村道,其中一个目的是我想写写大地上的作物,因为作物亦有变。在我的老家沽源县,白土窑主种藜麦,西辛营主种架豆,黄盖淖多种土豆,高山堡、闪电河主种蔬菜,长梁多种花卉;还有种草莓、樱桃、香瓜的,在他处或许算不得什么,于一向被称为苦寒之地的坝上,也可算作宝。

有一样东西,过去是宝,现在依然是,那就是莜面。若列举新的坝上三宝,伯仲难分,不好比较,我说不出来,他人也未必能。但我认为无论怎么选择,莜面绝对不会缺席。如果让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投票,莜面定然夺冠。

莜面是用莜麦经一系列程序加工成的面粉。莜麦,又称裸燕麦,也有称作油麦的,在我国已有两千余年的种植史。莜麦耐寒耐旱,是坝上的首选作物之一。我是吃着莜面长大的,自然对其有着特殊的情感和偏好,每次出门,尤其在外多日,肚里的馋虫便开始闹腾,平复的唯一办法是回家吃一顿莜面,才可压制下去。

少年时代,我最喜欢吃的并不是莜面,而是白面。馒头、活面或死面饼、面条或面疙瘩,没有一样不是香喷喷的。但家里的白面少得可怜,半月二十天吃一顿算不错了。再有就是节日和家里来客的时候。节日要一天一天盼望,来客便有了意外的惊喜。逢此,就算家里没有,母亲也会拿着面盆去亲戚家借,不敢多借,因为要还,况且别家也没那么多。彼时,我很不理解,为什么不全种了小麦,非要种莜麦。土地贫瘠,莜麦的产量并不比小麦高,我问母亲,母亲说莜麦好活。她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,我不敢问父亲,父亲脾气不好,他希望我成为孔融、司马光那样的人,我把心思用在吃上面,多半会遭他训斥。后来,我想明白了,或者说,在一顿又一顿的吃,也在吃与吃的等待中,肚子给出了回答。

莜面富含纤维,吃了耐饿。关于莜面的谚语和顺口溜多与其耐饥相关,如“五谷杂粮,莜面为王”“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,十里的荞面饿断腰”“莜面吃半饱,喝碗汤正好”。莜麦秸秆也有大用,铡成寸长,饲牛喂马。坝上虽称草原,青草是有限的,没有莜麦秸秆,牲畜难以过冬。

莜面的做法也多,有数十种,如莜面鱼鱼、莜面窝窝、莜面饼、莜面炒面、莜面拿糕、莜面三下鱼、莜面饺子、莜面猫耳朵等,做法和吃法上极尽想象和创造。为了吃,当然也不仅是为了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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